十三 依靠
杨絮离枝,纷繁落地。
蔺晨揣着手看着飞流在梅园里追一团团的杨絮,担心起在廊州的那个人。
“飞流啊,你见过你苏哥哥咳嗽吗?”
飞流自顾追逐着,童稚的脸庞没有忧愁。
“你苏哥哥咳疾严重,每到杨絮一飘,刺激喉腔,就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,血气冲顶,身子虚浮,稍不注意就会咳出血来。你们这一大一小的两个病号,真是让我操碎了心。”
飞流抓住了一团杨絮,开心的挥了挥,引得鼻翼颤动,惊天的打了个喷嚏,逗的蔺晨哈哈大笑。
梅长苏的食盒就是此时送到的,还带着不愿听闻的料峭寒意:
“少阁主,梅宗主病了。”
飞流已经打开食盒吃起来,蔺晨仔细询问了病症去收拾药箱。
梅长苏在榻上躺了一日,心中思虑仍不停歇,在胸中建起南境战场,度量各方势力,推演着如何抗敌,挣扎着起身要为霓凰排兵布阵献计献策。黎纲劝慰不住,跪坐在一旁低眉候着,见蔺晨带着飞流快步而来,像遇到救星一般大喊:“蔺少爷——”
蔺晨瞪眼,“黎纲,你干嘛,长苏咳点儿血,又不是要死了,你叫的这般令人动容是为何呀。”
梅长苏没心情理会他们,仍皱着眉头在南境地图前思索。飞流从蔺晨身后走到梅长苏身边坐下,静静的看着他。梅长苏轻解眉头,笑着看飞流,“我们飞流回来啦。”飞流也笑,轻快的点头。
蔺晨来到他另一侧,也坐下,拽起梅长苏的手腕感受丝丝跳动,甚至连脉搏跳动的节奏,蔺晨也已经能够预知了,缓急都在他的胸中事先敲打。
梅长苏的手指细长白净,手腕手臂也是盈盈的,像女人才有的透着玉色的润泽温和,蔺晨常年为他诊脉,有时候心里会胡思乱想,就算梅长苏哪日如当年梅岭般陨落,只余一节手臂,他就能认出来,绝无差错。
自己不会让他出差错。
收回手,蔺晨拉过宣纸砚台写药方,边写边问黎纲:“药吃完了吗?”
“还有三颗。”
“先不吃那个药,那是保命用的,不要一见血就给他吃,这是调心,这张单子拿着,煎服,不准给蜜饯。”
“为什么呀?”每次蔺晨说调心,必是齁苦的汤药,梅长苏以往都会吃一点蜜饯压住口舌苦腥,如今蔺晨嘱咐不能吃蜜饯,梅长苏嘴巴快过了理智,问出心声。
蔺晨皮笑肉不笑的看梅长苏:“惩罚。”
蔺晨把梅长苏桌案上的地图卷起来,硬拽着他去床榻上歇息。
“我都躺了一天了,好多了……”
“由不得你!飞流!来,你苏哥哥得去休息,快来帮蔺晨哥哥抬他!”
飞流听到“抬”就必不会抱,伸手掐住梅长苏腰侧将他往上一抽就顶在肩头,小小孩子到底个头不够,梅长苏颀长的身子还折弯在地,整个人愣住了,蔺晨先是吓了一跳,而后退却半步看了看两人的架势,前仰后合笑个不停。梅长苏被蔺晨的笑拽回神,挥舞着双臂挣扎,蔺晨指着二人笑的更欢畅,捂住肚子哎哟起来。
梅长苏憋的满脸通红,放弃挣扎被飞流半扛半拖着放回榻上。蔺晨捂着肚子慢慢跟过来,倚在床边顺气。飞流靠坐床边,趴在床沿看着梅长苏,蔺晨揉了揉笑酸的脸颊,不轻不重道:“是云南的事?”
“梁帝疑心太重,当年的事牵扯的人太多,如今这个局面……”
“局面如何呀?穆霓凰是云南穆府的长女,穆将军的女儿!你知道她该背负这些,老天是公平的,从出生那日起比寻常百姓多享的福,总归是要有时日用苦来偿。她是,你是,我也一样!更何况穆将军已逝,穆小王爷稚幼,只有她才能担起这面大旗,你要如何帮她呀?你帮了她这一次,还有下次战争,难道每次外敌犯我大梁要霓凰出征,你都要在后面谋划勾勒?你有多少精力啊长苏!你刚上战场也不过十五六岁,你知道这是必须要经历的。”
飞流捏弄着被角,对他们所说的一切毫不关心。梅长苏好一晌没说话,末了看着蔺晨,轻轻一声,
“蔺晨,我害怕。”
我害怕,怕霓凰不会带兵乱了阵脚无依无靠,怕梁帝再疑穆府阻碍兵粮,怕每一个在外卫国厮杀的将士们心寒,怕突然听闻景琰兵败被杀,怕自己撑不到昭雪翻案的那天……
蔺晨上次看到他这么脆弱绝望,还是那日确切告知他梅岭惨况准备为他拔毒。
他不认识林殊,但他熟悉梅长苏,那个总是温和笑着,柔柔缓缓的说话,却又和他逗趣拌嘴、不听话惹他生气的人,可是此时的梅长苏和林殊有了交合,他莫名感到心慌,他终究不是自己一人的。
蔺晨抓住梅长苏的手,这双他再熟悉不过的手。
“别怕,有我在。”